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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汪洋中的一条船
http://www.zgkw.cn    胡果
 
        风狂雨骤中,赵志强坚守着自己的选择。这个家在她的护翼下奇迹般保全下来

    对于和平年代的家庭,恬淡就是幸福。

    革命时期的爱情在恬淡中延续,不料却迎来另一场狂风暴雨般的“革命洗礼”。

    这场史无前例的“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”对于中国社会发展进程的影响,历史已有定论。然而,它在普通中国百姓心灵上的划痕究竟有多深,恐怕再高明的史家多年之后也难精确度量。

    黑白颠倒的动乱岁月,比之浴血冲杀的战争年代更为严酷。它在摧毁,也在考验,虚弱者颓然坍塌,刚强者愈炼愈坚。

    “文革”开始不久,时任北京协和医院院长兼党委书记的林钧才就被扣上四顶帽子: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”、“三反分子”、“复辟旧协和的急先锋”、“反动学术权威的总后台”,一夜之间,打倒在地。

    风狂雨骤中,赵志强坚守着自己的选择。

    并肩走过弹雨枪林,她对林钧才的爱饱含信任。无休止的批斗、人格侮辱、抄家,赵志强痛心、不平。与此同时,她坚执地认定林钧才的无辜。她不让丈夫承认造反派强加的那些莫须有的“头衔”,一个也不要。她千方百计地照料他,卫护他,安慰他。“我相信你,你绝不会反党。如果你是反革命,全党都是!”

    风狂雨骤中,那些普通群众以自己的方式给了林钧才一家帮助和支持。

      北极阁,美国人修建的别墅群,解放后成了协和医院的专家楼。

     “文革”中,专家们纷纷扫地出门,工人阶级取而代之。林家的楼下,就住进了这样一位根正苗红的孟师傅。

    老孟是医学科学院的司机,与林钧才素不相识。然而,凭着观察和直觉,他认定了林钧才是“好人”。协和医院的造反派来抄家,被老孟拦在门口:

    “你们来干吗?”

    “找林钧才的反党材料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赶快给我走!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经过我的门口,就得征求我的同意。再不走,小心我揍人!”

    前来抄家的造反派惹不起这位脾气暴躁、膀大腰圆的工人阶级,怏怏而去。而林钧才却又落下个“挑动群众斗群众”的新罪名。

    形势越来越坏。

    协和的前身,是美国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出钱办的教会医院。这个出身,注定了它在这场“革命”中在劫难逃。许多老专家被打成“美帝特务”,造反派的“革命”手段步步升级。

    著名内科学家张孝骞,拖着年逾七旬之躯,戴着重重的大牌子,擦地板、刷厕所。人格上的侮辱、身体上的折磨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,他跑到北京卫戍区司令部,想找个说理的地方,被造反派抓回来警告说:“现在是无产阶级的天下,没有牛鬼蛇神讲理的地方!”

    呼吸科主任朱贵清,时已60多岁,患有直肠癌,腹部做了个假肛门。每次批斗坐“喷气式飞机”,老先生实在无法完成九十度的大弯腰,便哀求:“我跪下行不行?”造反派充耳不闻。

    作为协和“牛鬼蛇神”队队长,每天,林钧才都要被拉出去,或挨批或陪斗。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贴满医院,贴到了居民楼门口。孩子们每天进进出出,需要一次次面对父亲的名字被划着大大的黑叉。周围,辱骂与白眼成了家常便饭。

    赵志强所在的北京军区总医院也开始了“夺权”、“革命”,院长赵子辉被打倒,派系林立。有个刘副院长,为人最是温和,解放前在国民党陆军医院给蒋介石看过病。一看这阵势,“共产党斗共产党都这么厉害”,这个著名的老中医吓得上吊自杀。

    因为林钧才的被打倒,赵志强受到株连。这个抗战初期参加革命的老兵,被剥夺了党籍,受到孤立,失去了参加政治活动的权利。

    周围,许多家庭分成两派,势不两立;许多夫妻反目成仇,或被迫离异。妻儿的无辜受牵连,让处于“最大限度孤立”的林钧才在痛苦中作出决定。他郑重地对妻子说:“形势如此,你带着孩子回南京,找老上级、老战友,别再管我。”

    赵志强斩钉截铁地回答:“我不走,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!”

    她显示出一个老兵的镇定与勇敢。她把16岁的林立文、14岁的林立军兄弟打发回农村老家,以免留在城里被教唆去造反闹事,或者被责骂为“资产阶级的狗崽子”,心灵留下创伤。她把12岁的林立华、10岁的林立平姊妹俩紧紧护在身边,不准她们出门,关在家里教她们学习,她自己照常去北京军区总医院上班。

    在孩子们眼中,不管外面如何翻腾,母亲都是一脸平静。这种从容自信、坦然不惊,成为全家的支柱。

    一次,赵志强却掉了泪。

    那天,孩子们偶然出门,不想在广场上见到了父亲被批斗的一幕。父亲弯着腰、头顶高帽,胸前挂着重重的大牌子,高高的个头仿佛矮了许多。他的双手被反捆着,一次次坐着“喷气式飞机”,姿势稍微不合要求,便引来拳打脚踢。每一次被折磨被凌辱,周围就会爆出一阵叫好声……

    孩子们哭着回来,讲述着父亲的惨状。“妈妈,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爸爸?!”

    赵志强的心碎了。她无言以对,只能禁止孩子们出门。

    被剥夺了党籍,失去了参加政治活动的权利,忍辱负重的赵志强却以一种难得的韧性坦然应对。

    她不理睬任何造反派,踏踏实实地当自己的“逍遥派”,不怕孤立。就在自身难保的险境中,她依然保持着善良与正义,她同情被打成“走资派”的院长赵子辉,不惜被扣上“保皇派”帽子。

    在批斗大会上,造反派在赵院长的脖颈上戴上用铁丝吊着的沉重的石膏牌子,要他低头弯腰交待罪行。赵子辉不但不低头,反而昂首斥责他们违反政策。

    赵志强敬佩这种大无畏精神。她私下里劝说赵院长不要硬顶,注意斗争策略,并把林钧才的“检查”通过赵子辉的夫人转达给他参考。不久,赵院长获得“解放”,赵志强的“保皇派”帽子也就自然摘了。

    风雨冲刷中,这个家在赵志强的护翼下奇迹般保全下来。汪洋中的一条船,颠簸着,摇晃着,涉艰度险,顽强向前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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