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打倒、被专政已两年。
突有一日,出人意料地被解放了!
危难之中,周恩来又一次选中了林钧才。信任面前,林钧才又一次选择了慷慨赴命。
漓江边上,一个月内,奇迹般耸立起我国第一座国际医院。
囹圄中脱身,源于总理的亲自过问。为报知遇之恩,林钧才将再次亲近那片南国热土,去完成一项不可能的任务
1968年11月5日,一个阴冷的冬天。
晚九点,协和医院对面美术学院的礼堂里,全院群众大会已近尾声。
例行的“节目”一一完成后,军宣队队长突然清了清嗓子,一板一眼地说到:
“下面,我宣布关于林钧才同志问题的决定。
经过严格审查,林均才同志的历史是清白的。从整个历史来看,从全部工作来看,他不是‘三反’分子。虽然在反帝医院(北京协和医院)犯有严重错误,但是,是属于好人犯错误,好人办错事,好人说错话。
本着毛主席的教导,对于干部允许犯错误,允许改正错误,在他们做了自我检查,认识了错误,为广大革命群众所谅解之后,仍然可以站起来革命!军管会同意解放他,欢迎林钧才同志参加到革命行列中来,和我们一起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……”
一切就像梦一样。这突如其来的“解放令”,比之当初的被打倒,更让林钧才觉得晕眩。
又被称为“同志”了。这个神圣的称呼失而复得,多么令人庆幸。
可是自己还没有做出符合要求、上纲上线、触及灵魂的检查,又怎么会有这突来的“解放”呢?
第二天,军宣队长找林钧才谈话,谜底方才解开。
队长拉着他的手,开门见山:
“钧才同志,很对不起!周恩来总理批示,要尽快把你解放出来。我们的工作不得力,拖延到今天。”
他接着说:“有一个重要任务交给你,希望你能快去。”
闻听此言,林钧才似乎如梦方醒,又像刚刚坠入一个新的梦境。不知不觉中,已是热泪盈眶!
这是他在“文革”中唯一一次掉泪。百感交集中,他未加思索答道:“立即就去。”此时的林钧才,狠不得马上插翅飞出这个原本就不该来的地方。
这项新的“重要任务”便是,南下桂林,组建南溪山医院,为正在与美帝苦战的越南人民军提供一个稳定的后方医疗基地。
1965年1月,美国决定扩大越南战争。陆地、空中、海上,50万美军,上千架飞机,织地毯式的狂轰滥炸,兼之施放化学毒剂。立体战争伤亡惨重,整个越南一片火海,安放一张平静的病床,也属奢望。
在此情形下,越南提出请求,希望在中国建立一所医院,以解后顾之忧。
中方表示同意。
周恩来总理在欢迎越南党政代表团时,诚恳地说道:“中国和越南是唇齿相依的邻邦,中国人民和越南人民是亲密的战友和兄弟,你们的斗争就是我们的斗争,你们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,你们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。中国人民一向遵循毛主席的教导,坚决支持越南人民的正义斗争,中国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,可靠后方。”
总理吩咐抓紧落实。指定对外经济贸易部作为项目的执行责任部,卫生部负责业务领导。
应该说,选中林钧才去完成这项任务极具眼光。他有过作为中国军事顾问团卫生顾问援越的经历,有过多年领导军地著名医院的资历,这副重担,就象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道大餐。
然而,当林钧才看了中越两国往来的文件,听了有关情况介绍后,对于接受这一重任,开始有些忐忑。
文件的主要内容是:越方要求用中国对越南的援款,在中国南宁建一所越南干部医院,由中方派人管理,越方派工作组驻院管理伤病员。
两国协议,1968年2月建成开院,接收病人。
周恩来总理批示,认为越方要求建在南宁,离越南太近,不安全,建议把医院建在桂林。
在同一份文件上,还有另一个人的批示。字迹大大咧咧地歪斜着,透出一股谁也不吝的霸道:把越南医院建在中国境内,挂越南国旗,我们岂不成了殖民地了吗?
此人就是江青。
一份文件,两种截然不同的指示。何去何从?
更深一层忧虑还在于,其时,全国正处在文化大革命“斗、批、改”阶段,政治运动压倒一切,两派斗争难解难分,军管会、革委会取代了各级政权。就在即将建新医院的广西,正在进行着真枪实弹的武斗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,既要贯彻“斗、批、改”的“大破大立”精神,又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去领导组建一个新医院,真比登天还难!
而林钧才本人,刚刚从被专政的队伍里解放出来。昨天还被视为反党、反社会主义的敌人,还在挂着牌子被人监督劳动,浑身上下被批得一无是处,甚而至于罪该万死……
久被压抑的思想、早已麻木的神经还未苏醒过来,林钧才扪心自问:还能去担当如此重任吗?还适合再做领导吗?还要去吞吃这个明知不好嚼的苦果吗?
同时他也清楚自己的性格,不怕压力,不惧挑战,最重感情,最服真理。
对于曾经战斗生活过的越南,他有割舍不掉的牵挂;支援兄弟国家的反侵略斗争,关乎国际主义原则。更重的一份情理还在于,周恩来总理把自己解放出来,并委以重任,这对任何人来说,都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与恩德。
老子说:祸兮,福之所倚;福兮,祸之所伏。
一番思想斗争,骨子里那股战士的血液开始搅动、奔涌,那股天生不服输的劲头渐渐占了上风,林钧才终于打定主意——
努力把祸变成福,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。尽快站起来,忘记过去,把患得患失留在北京,振奋精神,走向桂林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