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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向前看
http://www.zgkw.cn    胡果

       
一个人的是非功过需要时间裁决。历史作出的评价有时会使巨人变成侏儒,以前曾被看作是株儒的却成了巨人

    1983124,林钧才被任命为北京医院院长兼中央保健委员会办公室主任。保健办公室由卫生部迁入北京医院,任务由院内扩大到院外。

    这一年,医疗保健工作之紧张不亚于1976年。接连抢救了78位病情危急的高级干部,因医治无效送走了25位领导人,6月廖承志、8月李维汉、10月谭震林……

    在大力抓好医院建设的同时,林钧才组织全院全力以赴抢救病人,力求做到万无一失。对宋庆龄的医疗抢救工作,受到了中央表扬。

    他的脑子中装着许许多多的新构想、新思路。60出头,思维敏捷,身体尚健,几十年医院管理实践、一肚子正反两方面经验,正是做管理工作炉火纯青的时候。

    然而,1984922,卫生部领导突然召告林钧才:北京医院的新班子已经确定,你可任卫生部咨询委员,各种待遇不变,可到全国跑跑。

    简简单单几句话,免去了林钧才的院长职务。

    对此他并不感到意外,只是对中断手中的建设工程有些微微的惋惜。

    就在一个月前,林钧才和这位卫生部领导在一次会议上发生了争执。因为他没有执行这位卫生部领导的手令(字条),接受他多次介绍的病人住高干病房。理由很简单,不符合周总理确定的“三高”标准和邓小平批准的名单。

    卫生部领导恼怒地指责林钧才是在拿死人压活人,继而上纲上线到“两个凡是”。在这样的原则问题上,当然不能忍气吞声。林钧才向他要说话的根据,这位领导无言以对。

    林钧才事后与老伴一说,都有种不好的预感。只是没有想到,报复来的这样快!

    许多同事和朋友为之不平。老伴却坚决地说:“退下来吧!你再干多少年,还不是一样的下场?”

    是啊,做医院院长32年了,在北京医院也已经11年有半,年届六十四,还有什么可惋惜的呢!退一步想,这样的下场,不是比前任们还体面一点吗……

    林钧才内心坦然。他比别人更清楚,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。

    他在北京医院身兼两职,工作中取得过成就,也遭受过失败;既有优点,也有弱点;既有美德,也有缺陷。

    他没有辜负周总理的信任,把砸乱了的北京医院重振起来,近12年中尽心尽力地为老一辈革命家服务,为他们解除病痛、延年益寿,使中央放心。

    他正确理解贯彻毛主席对北京医院的指示,为北京医院的全面开放奠定了基础。他牢牢记住周总理“一定要把北京医院办好”的指示,制定出明确的办院方针,把北京医院努力建设成医教研相结合的综合性医院。

    扪心自问,为了办好北京医院,虽不能说鞠躬尽瘁,但始终未敢懈怠。12年了,他将全部精力献给了这里。至于对和错,不同的人会从不同的角度给出各不相同的评价。拥护也好,反对也罢,都不足为奇。

    北京医院12年,他历经政治运动的严峻考验。

    批林批孔、反击右倾翻案风、天安门事件、揭批四人帮大清查……在两条路线的激烈斗争中,作为基层领导,他夹缝中求生存,小心谨慎,尽力周全。

    为了保护同志,有时不得不阳奉阴违、装聋作哑甚至耍点滑头。然而,无论何时,他都宁肯自己受批判,绝不向下推卸责任,更不会诿过于他人。为此,不知戴了多少帽子:右倾老好人腰杆不硬心慈手软……

    1974一·二五大会以后,全院传达学习。文件还未下发,江青的保健医生、口腔科主任徐达奎拿出了江青送他的学习材料。

    有人知道后立即质问林钧才:为什么不召开动员大会,借江青同志对北京医院关怀的东风,掀起批林批孔运动的高潮呢?联名质问党委的大字报也贴了出来。

    接着卫生部党组来了电话,指示说:江青同志送材料,不仅是对北京医院的关怀,也是对整个卫生系统的最大关怀、最大鼓舞、最大鞭策。部党组决定,明天召开在京卫生系统万人大会庆祝,掀起运动高潮。要徐达奎和林钧才准备在大会上发言。

    林钧才从心里厌恶这个一·二五大会。然而,这是卫生部党组的决定,不允许他公然对着干。他灵机一动回答说:材料是江青同志送给她的保健医生的,公开出来,岂不泄露了江青同志的健康秘密了吗?

    对方一听赶紧说:哎哟!我们还没有想到这一点。两个小时后又来了电话,说明天的大会不开了,要林钧才先不要传达,等卫生部领导从上海回来再决定。

    三天后,林钧才被召到卫生部。一进门,卫生部领导正对着医学科学院和阜外医院的党委书记大发雷霆:不请示不报告,给我捅了一个天大的乱子!原来,这两家已经开过庆祝大会,还要保健医生做了报告,录了音。

    卫生部领导接着责问林钧才是怎么办的。林钧才如实报告后说:“我这样处理,可能犯了两个错误:一是没有紧跟的错误,二是泄秘的错误。我选择了第一个,因为没有紧跟我还可以补救。

    卫生部领导又问,你现在准备怎么办?林钧才回答,事关重大,请领导决定。卫生部领导说了声,你这个林钧才真滑头!”随手递过一张纸,令他把事情经过写下来。

    林钧才被开释了。

    总之,斥责也罢威逼也罢,他绝不在这上面去邀功领赏,也绝不会为了保护自己而整别人。他信守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,相信实事求是是最安全的道路。他可以自信地说,在如履薄冰的政治生涯中,对同志没有留下悔恨与欠疚。

    当初奉命重建北京医院,并非因为在此工作更幸运更光彩,因而也不会为争得或保住这个职位去苦战。12年过去,他只有一个感觉:累。

    医疗保健工作责任重大,政治色彩浓,需要更多地操心,需要无条件地俯首听命。既要虚心听取首长、组织乃至病人家属的质问、批评,还得做出令各方都满意的回答。处于漩窝当中,往往看不清周围。有时,真不知道是自己在推动事物,还是身不由己地随着外物转动……

    如今,就要卸下这副重担,林钧才从心底里感到无比轻松,从此再不用吃安眠药了。

    终点下车乃在意料之中。虽经一路颠簸,人尚健在,有何失落?!

    回顾数十年从医历程,可以说,他把整个生命、全部精力献给了这个事业。尽管能力有限,奉献也微不足道,但始终勤恳工作,忠实待人,不思闻达,但求无愧。

    人总是生活在特定的历史中,很难超越。历史是人写的,而人自身最终也将由历史写就。

    一个人的是非功过,需要时间去裁决。有的人在离职后声望更高,另一些人的威严则随权力的消失而逝去。如阿拉伯格言所说:历史所作出的评价,有时会使巨人变成侏儒,而以前曾被看作株儒的却成了巨人。

    人大概要到晚年才能看清自己,那一天是最美好的。林钧才不惧晚景。向前看,内心惟有宁静。

 

上篇:三、大清查